阮懷楠做了場夢。
夢中,阮槿在守孝回京途中毀了容,還被山匪擄走一天一夜。
出現(xiàn)在阮家大門前時,狼狽的像是條喪家犬。
他牽著棠兒妹妹的手,對她說:“這才是我們?nèi)罴艺嬲拇笮〗悖悴贿^是個鳩占鵲巢的假貨!”
阮槿臉上震驚絕望的神色,取悅了他,極大滿足了多年被阮槿壓迫的憤懣。
他討厭阮槿。
從很小的時候,就厭惡她。
祖父的書房,永遠(yuǎn)只擺阮槿的字帖,夸她筆鋒如刀,有大家之風(fēng),而他苦練許久,只得到一句“尚可”。
父親教他們射箭,他連弓都拉不滿,阮槿卻在短短時日內(nèi),做到十箭九中靶心。
“槿兒要是個男孩多好……”父親會欣慰地拍著她的肩膀感嘆。
甚至連老天爺都格外眷顧阮槿,讓她救下七公主。
他走到哪都能聽到人議論,阮大姑娘給全家掙了榮譽(yù),是阮家的恩人,生子當(dāng)如阮姑娘,巾幗不讓須眉,比男兒都厲害。
可笑!
他才是阮家的嫡長子,是虎威將軍府的繼承人!
可所有人的目光,卻總是不自覺地追隨阮槿,讓他一切努力變得默默無聞。
他恨不得阮槿立刻消失,偏偏她總喜歡往他面前湊。
又是送字帖,又是送弓弩……
生怕別人不知道,她的公主親眼,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!指甲縫里流出的東西,夠他垂涎許久!
阮棠出現(xiàn)的那日,母親告訴他,這才是他血濃于水的親妹妹。
而阮槿只是個野種,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假貨。
那一刻,狂喜幾乎沖昏了他的頭腦。
他只一眼,感受到跟阮棠之間的血脈羈絆,本能發(fā)自內(nèi)心喜歡這個親妹妹。
難怪阮槿與阮家人格格不入,除了祖父沒人喜歡,難怪他厭惡她,仿佛過往一切找到理由。
因?yàn)槿铋炔慌洌?/p>
一個鳩占鵲巢的人,根本不配當(dāng)他的妹妹!
棠兒多好啊,嬌弱的像朵需要呵護(hù)的花,會甜甜地喊他“大哥”,會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。
這才是他妹妹該有的樣子。
所以,當(dāng)阮槿不肯將侯府正室位置讓給棠兒時,他一巴掌扇在她臉上:“你算什么東西?讓你當(dāng)妾是抬舉你,不然憑你如今的相貌,嫁個乞丐都沒人要!”
“認(rèn)清身份,你不是阮家親生的,要不是爹娘仁善,你早回去種地了,還能輪到你選?”
阮槿哭著罵他,說阮家是因她發(fā)達(dá),說她跟侯府的賜婚是陛下的旨意,她不同意,誰也不能改!
看著她倨傲不服輸?shù)臉幼樱麗簭男钠穑胨翢o忌憚地打碎她的脊梁,一個野種,憑什么高傲揚(yáng)起頭顱?
他倒要看看,是她的骨頭硬,還是天下人的唾沫星子厲害!
阮槿被綁匪擄走的一夜的消息,是他讓人傳出去的。
不僅如此,他還額外給她量身定制了一出好戲。
世家女被山匪擄走,沒了清白,卻跟山匪有了情誼。
山匪不遠(yuǎn)千里跑到上京尋她,二人躲在禪房私會,被全家抓個正著,任憑她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。
阮槿害怕事情敗露,自然地答應(yīng)爹娘的所有要求。
別說是當(dāng)妾,就是當(dāng)個暖床的賤婢,她也求之不得了吧?
阮懷楠幾乎要在夢中笑出聲,忽覺渾身疼痛,像被刀棍輪番招呼過。
腦袋混沌中,想起大理寺牢獄中的各種刑法,一時嚇得冷汗森森。
不對!
阮槿什么時候毀過容?
她不是被沈墨珩順利帶回家,還在棠兒的及笄禮上用簪子刺穿他的手掌嗎?
沈墨珩!
想起來了,他被抓進(jìn)大理寺了……
正在他痛苦回憶那些酷刑,渾身如千萬蟲蟻鉆心啃噬時,一道熟悉森冷的女聲,在耳畔出現(xiàn)……
“大哥,疼嗎?”
“知道為什么阮家那么多人,我單拿你開刀嗎?”
是阮槿!
他還在夢中嗎?
“因?yàn)樗麄兝锩妫阕钕裥笊 ?/p>
“放心,我不會讓你死得太痛快。”
“我要你活著,看著你在意的功名、前程、親人,是怎么一點(diǎn)一點(diǎn),毀在我手上的。”
阮懷楠蘇醒時,是第二日下午。
伺候他的丫鬟,興奮地滿院子喊:“大少爺醒了!快去通知老太太和夫人!”
院里很快傳來匆匆腳步聲和錢氏的哭泣。
“我的棠兒,你受苦了,娘沒用護(hù)不住你……”
阮懷楠蹙眉,重傷的是他,為什么娘要說阮棠受苦了?
婢女解釋:“老爺說是因?yàn)槎媚锷米宰鲋鳎Φ媚馐芰魉蹋P二姑娘跪在院中,您一日不醒,她一日不起。”
“還好大少爺醒過來了,奴婢看二姑娘臉色煞白,再多一會兒就昏過去了。”
雖然之前也昏過去過,夫人哭鬧著要將人扶下去休息,結(jié)果大姑娘來了,一盆井水澆下來,二姑娘又醒了。
揚(yáng)言,下次再暈,就倒糞水。
二姑娘真的再也沒暈倒過。
提到阮棠,阮懷楠腦海中響起牢頭的叮囑:
“是您二妹妹出的主意,要謝,回去謝她吧。”
“阮棠!”他想嘶吼,只剩氣音,甚至牽動傷口,有血沫從嘴角溢出。
小丫鬟嚇了一跳,忙去喊大夫。
錢氏聽說兒子吐血,匆匆進(jìn)屋查看,就見渾身被紗布包裹的阮懷楠,脆弱得像只破風(fēng)箏,隨時能在手中斷裂。
眼眶瞬間積蓄滿淚珠,她趴在床沿:“楠兒,你哪兒不舒服?告訴娘,娘給你揉揉……”
他四肢疼、后背疼、哪哪都疼。
偏母親還在耳邊說:“棠兒一直跪在外頭替你祈禱,你快讓她回房休息,她身子骨弱,已經(jīng)跪了一天一夜了……”
阮懷楠的心,比身上更痛,一天一夜而已,他可是在那不見天日的地方,足足呆了半個月!
他反唇相譏:“祈禱?她不是被父親罰跪的嗎?”
錢氏愕然:“你被帶走這些日子,棠兒想盡了法子,她疼你的心是真的!就算你爹不說,她也會跪的。”
他在獄中受盡折磨,天天期盼家中有人救他出水火,結(jié)果他們想到的法子,就是讓他走流水刑?
是誰的主意?
父親?母親?還是阮棠?
“疼我,讓我受刑?不疼我,豈不是要了我的命?”
錢氏看見兒子眼底的恨意,哭得更厲害:“阮棠是你親妹妹,她怎么會害你?兒啊,萬不可被人挑撥了,是阮槿那死丫頭做局,害了你,又嫁禍給棠兒!”
阮懷楠被她吵得頭疼:“住嘴!”
錢氏愣住。
兒子什么時候用這種口氣跟她說過話,還呵斥她住口的?
“你……”錢氏驚怒交織。
阮懷楠瞥過頭,不想看她。
想起院中還跪著的寶貝女兒,錢氏忍下來:“楠兒,娘只有你們兄妹兩個孩子,百年之后,還需要你二人守望相助。
棠兒是個女孩,你是她一輩子的依靠,她怎么可能害你?你切莫因小人教唆,傷了親妹妹的心。”
阮懷楠想到那場夢,想起出現(xiàn)在耳邊惡魔般的呢喃。
是阮槿的聲音,他不會聽錯。
為什么夢境里阮槿的處境,跟現(xiàn)在的完全不一樣?
到底是夢里鏡花水月,還是現(xiàn)實(shí)如夢一場?
母親的話雖不中聽,但在理,棠兒妹妹是他的親人,打斷骨頭連著筋。
阮槿卻是外人!
家人會盼著你能過得如意,這樣她們才有枝可依,外人卻只想讓你墜入深淵。
因?yàn)槟愕某晒Γ瑫屗麄兗刀剩瑫屗麄儼l(fā)瘋……
就如當(dāng)初得公主青眼的阮槿,他不也同樣嫉妒到幾乎要?dú)⒘怂龁幔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