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丹碎裂的轟鳴還在體內回蕩,那枚由碎片組成的星軌環早已沉入胸腔深處,像一顆不肯熄滅的殘陽。陸淵沒有喘息,也沒有去感知那幾乎將神魂撕裂的空洞——他知道,停下一瞬,舊我就會爬回來。
他抬手,指尖劃過心口尚未愈合的劍傷,血珠涌出,順著掌紋流下,在空中未落地便蒸發成霧。這血不是祭品,是引信。
“來吧。”他低聲道,聲音不大,卻像是砸進萬古死寂的一塊隕鐵。
胸腔內驟然一燙,仿佛有熔巖自臟腑深處噴發。那口倒懸的青銅巨鼎從他體內升起,鼎口朝上,鼎腹鏤刻著無數斷裂的因果鏈環,正是“因果熔爐”。它不靠外火,只以宿主的命格為薪,以輪回殘片為柴,煉的不是丹,不是器,而是——道體本身。
星軌環自動升起,懸于熔爐之上。十萬次輪回的記憶碎片在其中翻滾,每一片都映著一個不同的陸淵:跪地求饒的、怒斬天道的、抱著夜未央尸體大笑的、在彼岸花海中獨自飲酒的……他們齊聲低語,不是勸他停下,而是問他:“你真的能承受沒有‘你’的未來嗎?”
陸淵咧了咧嘴,嘴角扯出一道血痕。
“我早就不稀罕那個‘我’了。”他說著,五指猛然握緊。
星軌環轟然炸開,碎片盡數墜入熔爐。火焰騰起千丈,卻無聲無息,只將整個小世界染成赤金。熔爐內壁開始浮現裂痕,細密如蛛網,每一道都滲出微光,形似彼岸花的脈絡——那是情劫的余燼,是夜未央曾燃燒七情本源的烙印,哪怕只剩一絲,也拒絕被徹底煉化。
九厄劍在他識海中劇烈震顫,劍脊浮現一行古字:“此爐煉人,亦煉魂。”
陸淵冷笑:“廢話,不然我燒它干嘛?”
話音未落,熔爐火焰驟然扭曲,兩道虛影自火中走出。
一道紅紗曳地,眉心一點朱砂如血,正是夜未央。她未開口,只抬手輕撫自己頸側——那里有一道早已消失的劍傷,是某次輪回中,陸淵為破情劫親手所斬。
另一道白衣勝雪,指尖微揚,似有琴音繞指,卻是姬青鸞。她目光落在陸淵右眼,那枚漆黑符印正隱隱發燙,仿佛在抗拒她的注視。
“你還記得嗎?”夜未央終于開口,聲音輕得像風穿過荒廟。
“記得。”陸淵答得干脆。
“那為何還要燒?”姬青鸞問,語氣平靜,卻讓熔爐火焰都為之一滯。
“正因記得,才必須燒。”陸淵閉上雙眼,左眼星河逆流,右眼劫火熄滅,“你們不是人,是劫,是痕,是十萬次輪回里長在我骨上的刺。我不拔,它們就會一直替天道鎖我。”
他睜開眼,目光如刀。
“我要的不是帶著你們的記憶活下去——我要的是,哪怕你們全滅,我也能站著走完這條路。”
話音落,他猛然將九厄劍抽出識海,反手刺入熔爐核心!
劍鋒入爐剎那,夜未央的虛影輕輕一笑,紅紗化作漫天火羽,纏繞劍脊,凝成一道七情劫火紋。她最后看了他一眼,唇未動,聲卻入心:“若有一世,你不必負我,就好了。”
火焰吞沒她的瞬間,姬青鸞抬手,指尖輕點劍柄。一道因果絲線自她指尖延伸,織入劍柄深處。她未說話,只留下半行小字,浮于劍柄之上:“守你十世……”
字未盡,人已散。
陸淵盯著那半行字,沒動,也沒說話。良久,他抬手,用指腹輕輕擦過那行字的末端,像是在抹去什么,又像是在確認它是否真實存在。
“守不住的。”他低聲說,“所以我才要重鑄。”
熔爐火焰漸弱,爐心處,一柄純白劍骨正在成型。它無鋒,無鍔,卻散發著令時空都為之扭曲的氣息——那是由所有被吞噬的法則凝成的脊梁,是悖道者的真正骨架。
就在此時,爐底黑焰暴漲!
墨九淵與君臨天的殘影從灰燼中爬出,雙目赤紅,化作兩條黑焰鎖鏈,直撲陸淵神魂。他們嘶吼著,聲音重疊如雷:“你以為這是重鑄?你不過是在造新的牢籠!新的輪回!新的棋盤!”
黑焰纏上陸淵四肢,灼燒神魂,試圖奪舍。
陸淵冷眼看著,左手掐訣,時繭殘絲自識海涌出,如冰霜般凍結黑焰三息。
“牢籠?”他冷笑,“熔爐?棋盤?”
他抬頭,目光如劍。
“只要能斬天,什么都是我的道。”
話音未落,虛空裂開。
一柄劍鞘自天外墜落,精準插入熔爐正中心!
剎那間,所有暴走的法則被鎮壓,劍骨成型速度陡增。墨九淵與君臨天的殘影被強行拖入劍骨內部,鍛壓成雙色紋路——一黑如夜,一金如劫,纏繞劍骨螺旋而上,如同兩條被封印的惡龍。
陸淵感到一股劇痛自脊椎炸開,仿佛有千萬根燒紅的鐵針順著骨髓刺入大腦。他咬牙,任那痛楚沖刷神識,不閃不避。
劍骨緩緩升起,自上而下,貫穿他的脊椎。每深入一寸,他的氣息就沉一分,肉身就開始崩解又重組。皮膚裂開,露出內里流動的法則光流;血肉脫落,化作灰燼又被新的劍紋覆蓋。
他的發絲一根根斷裂,又一根根重生,每一根都蘊含著破碎的法則碎片。左眼銀河紋路蔓延至半邊臉,右眼符印深如淵井,仿佛能吞噬光陰。
當劍骨徹底嵌入尾椎的瞬間,陸淵仰頭,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長嘯。
整個小世界震蕩,因果熔爐轟然坍塌,化作無數光點,盡數沒入他體內。
他站在原地,已非人形,亦非劍體,而是介于兩者之間的存在——悖道之身,以痛為骨,以劫為血,以十萬次輪回的灰燼為皮。
他低頭,看向掌心。
那里,靜靜懸浮著一柄劍。
無鋒,無銘,通體如白骨雕琢,劍脊上纏繞著黑金雙紋,劍柄處,隱約可見半行未盡之字。
他伸手握住。
劍柄微顫,仿佛在回應。
就在此時,劍骨深處傳來一聲極輕的祝福,似風過林梢,又似誰在夢中低語。
陸淵沒抬頭,只是握緊了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