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吳桐推開家門時,迎接他的不是像往常一樣、像小狗般撲上來的風信子,而是一室的安靜。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淡淡的、泥土混合著水汽的清新味道。
他換上拖鞋疑惑地走向陽臺。然后,他看到了讓他心頭一軟的畫面。
午后的陽光已經不那么熾烈,帶著一種金色溫暖的質感,透過陽臺的窗戶,懶洋洋地灑了進來。風信子正背對著他,跪坐在那個小小的花盆前。她今天穿的還是那條純白色的連衣裙,銀色的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發繩松松地束在腦后,露出一截白皙得近乎透明、優美的脖頸。
她手里拿著一個小小的噴壺,正小心翼翼地、一滴一滴地,給花盆里那顆他們一起種下的、同樣名為“風信子”的花球澆水。那顆花球經過一個夏天的生長,已經從頂端冒出了一截嫩綠、充滿了生命力的細芽。
她的動作是那么的輕柔,那么的專注,仿佛正在對待一件全世界最珍貴的稀世珍寶。陽光為她纖細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、溫暖的金邊,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從動漫里走出來的、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女。
他沒有出聲打擾,只是靜靜地靠在門框上,貪婪地滿足地,欣賞著這幅足以洗滌掉他所有疲憊與煩惱的美好畫面。
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,風信子澆水的動作微微一頓,然后緩緩地回過頭來。當她看到吳桐時,那雙紅色的眼眸瞬間就亮了起來,臉上也隨之綻放出一個燦爛得能融化整個冬天的笑容。
“吳桐!你回來啦!”
她放下手里的噴壺,像一只歡快的小鹿,從地上爬起來赤著腳,噠噠噠地朝他跑了過來,然后一頭扎進了他的懷里。
“你今天回來得好早!”她仰起那張精致的小臉,鼻尖在他胸口的校服上親昵地蹭了蹭,像是在確認他的氣味,“我今天有好好地給我們的‘小風信子’澆水哦!你看,它明年春天就能開花了!”
吳桐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,將她柔軟的身體緊緊地抱住?!班?,我看到了。你照顧得很好,比我這個正牌飼主都上心。”
“那當然!”風信子驕傲地挺了挺胸,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,又獻寶似的拉著他的手,把他拖到了沙發旁。
沙發上,隨意地扔著幾本封面花花綠綠的、看起來很有些年頭的舊書。吳桐湊近一看,才發現那竟然是幾本言情小說,封面上印著畫風略顯夸張的俊男美女。
“你看你看!”風信子拿起其中一本,興奮地在他面前晃了晃開啟了話匣子,“這是我今天在樓下舊書攤上發現的寶藏!那個賣書的爺爺說,這些都是他女兒年輕時候看的,現在都絕版了呢!我用你給我的零花錢買的,才一塊錢一本,是不是超劃算?”
“我跟你說,吳桐,這個實在是太有意思了!比我之前在網上看的那些戀愛教程要有邏輯多了!”她盤腿坐在沙發上,將那本小說攤開在腿上,指著其中一段用一種進行學術研討般認真的語氣,對他說道,“你看這里,這里寫,男主角為了給女主角一個驚喜,偷偷地在她生日那天,把她的整個房間都堆滿了她最喜歡的藍色妖姬!”
“根據我的分析,藍色妖姬的市場價格大概在每枝二十到五十元不等,如果要堆滿一個十平方米的房間,至少需要九百九十九枝。這是一個非常巨大的成本投入!其行為背后所代表的,是對目標對象喜好數據的精準掌握,和一種不計成本的、以引發對方正面情緒為唯一目的的資源傾斜!這比單純地送蛋糕、送禮物要高級得多!”
他坐在她身邊拿過另一本小說,隨手翻了翻開口問道:“所以,你看了一天這個?”
“對啊!”風信子重重地點了點頭,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分享的喜悅,“我跟你說,吳桐,我發現我們兩個,簡直就是天選的小說主角!你看這本,這本叫《病嬌魔王大人的獨寵勇者老公》,里面的女主角又霸道,又強大,還有點不講道理,但是她只對男主角一個人好,把他寵得無法無天,誰要敢欺負男主角,她就會讓那個人從世界上消失!這像不像我?”
“……”吳桐一時語塞,他覺得自己好像被內涵了,但又找不到反駁的證據。
“還有這本!這本叫《跨越種族的禁忌之戀》!”風信子又拿起另一本,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興奮,“里面的女主角,不是人類!她是一個從花朵里誕生的小花仙!她什么都不懂,天真又脆弱,是男主角把她從壞人手里救了出來,然后一點一點地教她人類世界的事情,最后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!這!像不像我?”
她說著,用那雙充滿了期待亮閃閃的紅色眼睛,一瞬不瞬地望著吳桐。
吳桐看著她那副懷春少女般、天真又可愛的模樣,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萌化了。他再也忍不住,伸出手將她連人帶書一起,緊緊地摟進了懷里。
“像,太像了?!彼严掳偷衷谒陌l頂上,聞著她發間那股熟悉的、淡淡的馨香,聲音里充滿了寵溺的笑意,“我們就是,就是那個什么……《非人怪物的獨寵廢柴男友》?”
“才不是廢柴!”風信子在他懷里不滿地扭了扭,輕輕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,糾正道,“你是我的英雄!是全世界最厲害、最溫柔的英雄!”
“好好好,英雄,英雄。”吳桐笑著,低頭在她的額頭上,印下了一個溫柔而又珍重的吻,“那我的小花仙,今天看了這么多戀愛秘籍,有沒有學到什么新的、可以對你的英雄使用的必殺技???”
他只是隨口開個玩笑,沒想到風信子卻當了真。
她從他懷里坐直了身體,然后在他有些驚訝的目光中,捧起他的臉,用一種極其認真、極其虔誠的姿態,在他的嘴唇上,輕輕地、溫柔地,印下了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。
然后,她學著小說里女主角的樣子,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,聽著他那沉穩有力的心跳,用一種近乎夢囈般的、黏糊糊的語調,輕聲地、一字一句地說道:
“吳桐,我的英雄。今天,整個世界,都是甜味的。因為,我又比昨天,更喜歡你了?!?/p>
高三的生活,在日復一日的平靜與甜蜜中悄然流淌。吳桐那顆被非人力量改造過的大腦,讓他應付起學業來游刃有余。于是,在那些不需要去學校的周末,他便有了大把的空閑時間。
他沒有再去便利店打工。那種按小時計算的、微薄的薪水,已經無法滿足他想要給風信子“更好生活”的雄心壯志。他將目光投向了一個對普通人來說充滿了風險與未知的領域——股市。
憑借著那臺超級計算機般的大腦,和能夠敏銳洞察到市場情緒波動的非人感官,股市在他面前,就如同一個完全透明的、可以隨意拿取糖果的玻璃罐。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里,就像滾雪球一樣,積累了一筆令人咋舌的財富。
他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告別了那個承載了他所有痛苦童年和與風信子初識甜蜜回憶的、陰暗破舊的老房子。
他租下了一套位于高檔小區的、三室兩廳的公寓。房子很新,裝修是溫馨的暖色調,落地窗讓整個客廳都灑滿了明媚的陽光。小區環境清幽,綠化做得極好,還有一個種滿了各色花卉的小花園。
搬家的那天,是個陽光燦爛的周末。
吳桐沒有請搬家公司,因為他們實在沒什么東西可搬。他只是背著書包,一手牽著提溜著個喪氣叉眼睛兔子玩偶的風信子,另一手拖著個裝著衣服的行李箱。
“我的好兒子!好大兒!爸爸真是太為你感到驕傲了!”
那個由風信子分裂出來的、完美復刻了吳大勇外貌的偽人父親一手也拎著行李箱,另手捧著裝著球莖的花盆,此刻正激動得滿臉通紅,唾沫橫飛。他那套從網絡上學習的“完美父親”行為模式程序,在喬遷之喜這個關鍵詞的刺激下,進入了超頻運轉狀態。
他一邊走,一邊用他那洪亮的、充滿了喜悅的嗓門,對吳桐進行著一番熱情洋溢的“父愛輸出”。
“想當年,你爸我就是從這個只有巴掌大的小房子里走出去,一步一個腳印,才打下了如今這片江山!雖然過程很辛苦,但只要一想到是為了給你和你未來的媽媽創造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,爸爸就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!這就是我們吳家男人骨子里的責任與擔當!兒子,你完美地繼承了爸爸的優良基因!青出于藍而勝于藍?。 ?/p>
吳桐面無表情地聽著他這番漏洞百出的吹噓,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。
“爸,”他終于忍不住,有氣無力地打斷道,“我們家就兩代單傳,哪來的吳家男人?而且,你說的那個江山,是指你之前欠下的那幾十萬賭債嗎?”
“咳咳!”偽人父親被他噎了一下,但立刻就調整好了程序,臉上重新堆滿了喜慶的笑容,“哎呀,兒子,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嘛!人要向前看!你看我們現在,住進了這么好的房子,這叫什么?這叫生活品質的飛躍!這都得歸功于你,我的好兒子!你真是爸爸的驕傲,是咱們老吳家的希望之光!”
他說著,還激動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,在吳桐的后背上砰砰地拍了兩下,差點沒把吳桐的隔夜飯給拍出來。
風信子跟在旁邊,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全新的、充滿了陌生氣息的環境。她對“搬家”這個行為感到很新奇。在她看來只要能和吳桐待在一起,住在哪里都一樣。但當她看到吳桐臉上那發自內心的、輕松的笑容時,她便覺得,這個叫做家的地方,似乎又多了一些不同的、更加溫暖的定義。
她牽著吳桐的手仰起小臉,用她那清澈的、不含一絲雜質的紅色眼睛望著他,認真地問道:“吳桐,喬遷新居,是人類社會中一個值得慶祝的重要事件。按照流程,我們是不是應該進行一項名為聚餐的慶祝儀式?”
“喲!還是我兒媳懂事!”偽人父親一聽,立刻又來了精神,他大手一揮,豪氣干云地說道,“說得對!必須慶祝!今天我做東!兒子,兒媳,你們想吃什么?滿漢全席還是法式大餐?隨便點!你爸我今天就是要讓你們體驗一下,什么叫做父愛如山,揮金如土!”
“爸,還完債加上交完房租,卡里就剩下一千塊錢了?!眳峭┟鏌o表情地提醒道。
“呃……”偽人父親臉上的豪邁表情瞬間凝固,但他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說辭,臉上重新綻放出菊花般燦爛的笑容,“哎呀,錢不錢的都是小事!心意最重要!我覺得,為了慶祝我們搬進這個充滿了愛與希望的新家,我們應該親自動手,做一頓豐盛的、充滿了家庭溫暖的晚餐!這比去外面那些充滿了商業氣息的餐廳,要有意義得多!對不對?”
吳桐看著這個前一秒還想揮金如土,后一秒就鼓吹心意最重要的偽人父親,只覺得一陣無語。
最終,這場充滿了歡聲笑語的搬家儀式,以三個人一起去附近超市大采購,并在那個嶄新明亮、充滿了陽光味道的廚房里,共同準備了一頓雖然簡單卻無比豐盛的晚餐而告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