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摘月請出門的僧人去蕭靜玄下榻的客棧送消息,讓其來興善寺一趟。
僧人歸來,告訴摘月,蕭靜玄前兩日生病,被抬進了尚書左仆射蕭瑀府上,他去打聽了一下,人似乎已經醒了。
摘月眉心糾結。
對于蕭瑀,她對其的了解,也就李世民贊賞他的那首詩——疾風知勁草,板蕩識忠臣……看情況,對方似乎與蕭靜玄是親戚。
沒等摘月琢磨如何去看望蕭靜玄,就得到消息,蕭瑀命人將蕭靜玄押回了蘭陵,不讓其待在長安,聽聞,因為蕭靜玄生病的緣故,他的一名奴仆遭受杖刑丟了命。
這些消息是杜荷前去蕭府玩耍幫忙打聽到。
摘月看著蕭靜玄留給她的信默然,這家伙都被這樣針對了,居然留給她的信還報喜不報憂,還將小毛驢浮云留給她了。
雖然不知道蕭家到底什么情況,可以看出蕭家對于蕭靜玄并沒有多少耐心與善意,他這番回去,即使不是狼窩,也絕對不是愛的港灣。
摘月一拍腦門,她早該想到,蕭靜玄哄她時,許諾兩年后將她帶在身邊,現在看來,對方是自己都沒有站穩。
對方對蕭靜玄這個會動的半大少年都苛刻,她不敢想沖虛觀主那邊,傷了腿,身邊沒有親人,即使是一名成年人,恐怕也不好過。
早知道,她就撒潑打滾攔著大家不去蘭陵,做個窮道士也挺好的。
這種想法,不止摘月這般想,沖虛觀主在青榆老頭遇害時,心頭曾經閃過。
現如今,他已經將這個想法完全屏除,開弓沒有回頭箭,他要做的事情很多,要為青榆報仇,要為父親找回公道,要讓藏在蕭家的兇手伏法,要照顧好摘月。
他現在雖然廢了,但是靜玄是他的外甥,也姓蕭,而且他身上流著清河崔氏的血脈,聽說那人的幼子兩年前夭折,自己也傷了根本,無法人道,真是天理昭昭,報應不爽。
要不然,他們也不會急著讓靜玄回來。
他要讓蘭陵蕭氏知道,什么叫做請神容易送神難!
……
雖然前太子李建成的參與勢力仍然存在,但是李世民沒有趕盡殺絕,而是通過大赦天下、封賞功臣,對待舊臣,也沒有苛責,朝局逐漸穩定下來。
至于明間對于弒兄奪位的爭議,李世民也不好大力壓制,他暗暗在心里立下決定,一定要做個好皇帝,讓父皇、讓天下人都看看,玄武門之事,他沒做錯。
不過目前首要解決的乃是突厥大軍,這對于李世民沒有難度,他本身就是以軍武立身。
偏偏在此時長孫皇后身體出了岔子,她舊疾復發,夜不能寐。
李世民心憂不已,命人張貼金榜,為他的觀音婢懸賞名醫,若是能醫治好皇后,封侯進爵,賞千金,一時之間,長安百姓都在議論皇后的病情。
摘月聽說后,思索了一日。
然后讓人去找杜荷,說是想要皇宮門口看看金榜內容。
她年歲還小,興善寺的僧人看得緊,沒有護衛在身旁,擔心出事,但是有杜荷在身邊就沒事了,他可是有兩個五大三粗的護衛。
杜荷接到口信后,立馬就來了,兩人坐著車來到皇宮門口的告示欄旁。
旁邊的守衛見是杜如晦家的郎君,也沒有阻止。
摘月仰頭看了看金榜內容,李世民騙起來應該難度不大吧……
她也沒辦法,青榆老頭出了事,靜玄、沖虛觀主那邊自顧不暇,她只能自己找出路了。
如果實在騙不下去,大不了抱李世民的大腿喊義父,反正之前對方也有意收她為義子。
咳咳……著實不行的,她可以利用自身優勢,現場演練一番仙術,來個男變女。
她拖出準備好的竹刀,踮腳就要將金榜給拆下來。
“小郎君,這是金榜,可不是胡鬧的地方!”一名守衛瞪大了眼睛,高聲喝道。
杜荷也懵了,“摘月,你讓我帶你來,就是來揭榜的?”
摘月一邊干活,一邊應道:“嗯。”
杜荷聞言,四處張望了一下,然后湊到摘月身邊,小聲問道:“那你會治病!”
話音落下時,張貼的金榜已經被竹刀剔了大半,她一個用力,蓋著大印的金榜一下子滑落,正好落到她的腳邊。
守衛:……
這讓他們如何向上面稟告。
這人身邊是杜如晦的兒子,身份應該也不簡單,他們應該……可能不會受罰吧。
杜荷拍手,“摘月,你揭下來了!咱們之后干什么?”
摘月彎身撿起金榜,將其卷起來,看向面色糾結的兩名守衛,“我將金榜揭下了!咱們進宮吧!”
守衛:……
不遠處聽到動靜聚集而來的百姓將摘月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,也是一臉驚愕。
……
“這是哪家的孩子出來胡鬧!”
“胡鬧?我覺得不是,你看那小孩的裝扮,分明是個小道士!”
“小道士也不行,長孫皇后是生病,又不是中邪,純粹是搗亂!”
“你激動什么,小道童不行,說不定人家背后的法師本領強呢!”
“對啊,出現個道士揭榜挺正常的,眾所周知,當今陛下乃是老子的后代,道教也是李唐的家教,說不定是哪個有能耐的真人得知皇后病重,所以遣童子來揭榜!”
“呵……你們都想多了,我看就是兩個頑童玩鬧,所以來揭榜,你看那個大一點的是杜如晦家的郎君,平時頑皮的很。”
“小杜郎君這般胡鬧,不知道杜尚書知不知道?”
“杜尚書似乎還在宮里。”
“喲!那就有好事看了!”
……
那邊的守衛對視一眼,最終其中一人進宮匯報。
不管是何緣由,陛下張貼的金榜已經被揭下,他們若是不匯報清楚,就是失職。
……
對于天下人來說,玄武門之變之后,李世民成了皇帝,已經成了大唐實際上的掌舵人,已經可以高枕無憂了。
但是李世民清楚,情況不如大家想象的那般樂觀。
實際掌權與名正言順安坐龍椅,這中間還是有很大差別,也充滿了變數。
畢竟太上皇還在,他還身背弒兄奪權的惡名。
目前,他的權利是不穩固的。
他現在雖然登基,但是還無法在皇帝應在的地方坐殿。
大唐建立以來,太極殿一直是皇帝處理國家政事的正式場所。
現如今,父皇雖然禪位當了太上皇,但是還住在太極宮,自然把持著太極殿。
他沒辦法,只有委屈自己,只能用本應太子辦公的顯德殿來處理國家事務。
此時顯德殿內,李世民正與房玄齡、杜如晦、程知節商議討伐突厥之事,聽聞金榜被人揭了,一開始很高興,可是他很快發現稟告的守衛神情不對,頓時瞇起了眼睛,“何人揭了朕的尋醫金榜?”
守衛單膝跪地,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,“啟稟陛下,是一名幼童,四五歲大小,隨行的還有杜尚書家的小郎君。”
杜如晦眼皮一跳:……
他似乎猜出來是誰揭了金榜……
李世民挑了挑眉,有意思。
房玄齡、程知節紛紛看向杜如晦,一副看熱鬧的樣子。
李世民往坐塌上一靠,吩咐道:“讓他們進來!”
“是!”守衛起身離開。
一旁的張阿難見狀,招呼宮人上茶,讓他們潤潤口。
……
杜荷在被請進皇宮時,聽聞杜如晦也在顯德殿,察覺事情嚴重了,想要逃跑,被身邊的內侍給堵住了。
內侍笑的仿若饞嘴的狐貍,臉上滿是褶子,“杜小郎君莫怕,有陛下在,杜尚書不會動手的。”
杜荷長嘆一口氣,“摘月說過,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,他是我阿耶,現在不收拾我,回家也要收拾我。”
周圍的侍從見他如此明晰,忍俊不禁。
摘月:“那你待會見到陛下時,多向陛下求情,你阿耶聽陛下的,陛下不讓打,他就不打。”
“真的?”杜荷半信半疑,陛下有這么能耐嗎?
摘月點頭,“如果陛下下了旨,他還動手,就是抗旨,到時候要受罰的。”
“……受罰!”杜荷眸光微亮。
摘月:……
她怎么感覺杜荷十分期待他爹被收拾。
……
進了顯德殿,摘月第一眼就看到場中一身御黃龍袍的李世民,與前些時間不同,對方身上的凌厲霸道之風越發濃郁,俗稱帝王霸氣。
至于旁邊的幾名官員,她除了杜如晦認識,其他兩個不認識。
杜荷瞥到杜如晦,立馬站的筆直,眼珠子都不敢往那里瞥一下。
李世民也瞅到摘月懷里卷著的金榜,揚了揚眉梢,“堂下何人?你可知摘了朕的金榜若是做不到,是要殺頭的!”
杜荷倒吸一口氣,立馬緊張地看向摘月。
“……”摘月嘴角微抽,抬頭看著嚇唬小孩,故意裝糊涂的李世民,下一秒,嘴角一癟,眼眶通紅,小手用力揉了揉,眼淚落了下來,“長孫皇后病了,你憑什么欺負我,又不是我讓她生病的。”
殿內其他人:……
杜荷半張著嘴,左右看了看,按照年齡,他現在與摘月是一邊的,想清楚后,他頓時也癟嘴干嚎:“陛下,我們是來救皇后的,不想殺頭,我還有那么多錢沒花!哇——”
杜如晦表情頓時尷尬異常,恨不得抓起杜荷暴揍一頓。
李世民沒想到摘月這么快就被自己嚇到了,有些尷尬地干咳一聲,“咱們就事論事,一些事不能因為你年紀小就憑白放過,你若是再哭,朕就要讓你打你板子了!”
摘月見他不好糊弄,嘆了一口氣,決定還是發揮自身優勢。
她向前走了走,試探性挪到李世民身邊,見身邊人不阻攔,上前拽了拽李世民龍袍的衣擺。
李世民察覺力道,居高臨下地看著她。
小家伙仰著頭,眨著圓溜溜的大眼睛,“這位施主!”
摘月拖長奶音,模仿著上輩子她從影視劇中學到的神棍糊弄人的模樣,“貧道觀你面相,真是了不得呀!”
李世民哭笑不得,“你莫不是說朕是帝王之相?”
這孩子應該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這樣說,這樣才符合身份。
其他人也是一頭黑線。
摘月踮腳扒拉李世民的大袖,找到他的粗掌,裝作認真地研究了一番,“此乃九五之紋,代表陛下身負天下功德,會有極大的作為。”
她抬頭望了望對方,指了指自己的眉心,“陛下這里紫氣縈繞,藏龍聚氣,是明主之相!大唐將來會在你手里變得很厲害,開辟盛世。”
李世民雖然不信,但是被她這么說,還是挺開心的,他唇角上翹,“既然小道長能掐會算,眾所周知,現下除了皇后的病情,就是突厥令朕頭疼了,不知突厥會如何?”
“不如何!”摘月豪氣地揮了揮短手,“對于陛下來說,不管是突厥還是高句麗,收拾起來都輕而易舉,在不久的將來,萬邦朝拜,陛下會開辟一個盛世!若是達不到,陛下可以將我砍了!”
李世民:……
杜荷呆住,“摘月,砍頭很疼的。”
如果將來大唐過得不好,摘月豈不是要死了?
摘月:……
聽杜荷這話的意思,他似乎有砍頭的經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