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阿難原想問一下,目光掃到不遠處的太極殿,也就咽下了疑惑,開口道:“ 小道長,太極殿到了!見到太上皇,可不能在兩位皇子跟前那般胡鬧。”
他對摘月在李承乾、李泰二位皇子面前的表現記憶猶新。
二位皇子年歲還小,陛下與皇后寬厚,尚能縱容,但是太上皇可不一樣,小道長要認清,對方即使老了退位了,也是陛下的父親。
摘月眨了眨眼睛,乖乖道:“哦!”
張阿難:……
越是這樣,他反而越不確定了。
剛到太極殿門口,摘月就聽到熱鬧的絲竹聲、嬉笑聲……
大唐的開國皇帝,如今的太上皇坐在上首左右擁抱,欣賞著場中的歌舞,下方還有四名容貌較好的妃子作陪,時不時相互打趣兩聲。
與簡單利落的顯德殿不同,面前的太極殿簡直是另外一個極端,金碧輝煌,極盡人間奢華,金龍穹頂,赤金玉磚,西域進貢的織金地毯……
殿中最起眼的就是九龍御座,通體紫檀木雕成,華貴霸氣,御座兩側放置著一尊青銅仙鶴香爐,此時正吐出絲絲縷縷的沉水香,煙霧繚繞如輕紗一般,角落隨意擺放的珊瑚樹、瓷瓶、玉瓶、古畫……
這便是太極殿,大唐皇帝理政的地方。
不過現在李世民還住不進來。
李淵見摘月大大方方地打量他的太極殿,完全沒有尋常孩童到陌生地方的緊張拘束的情緒,頓時挑了挑眉。
一旁的內侍見摘月沒有給李淵行禮,開口正想提醒,被李淵抬手止住。
等摘月欣賞完內殿兩側的金麒麟后,這才拉回思緒,抬頭就見殿內的男男女女都看著她。
她疑惑地看了看自己身上,沒覺得不妥,摸了摸發髻還有臉,也沒有錯漏。
確定不是自己的問題后,摘月偏頭看向張阿難,眼神詢問。
張阿難見狀,再次向李淵行了禮,“奴婢參見太上皇!”
摘月反應過來,也行了一個道禮,“貧道參見太上皇!”
此話一出,殿中的小太妃們發出銀鈴般的笑聲,咯吱咯吱笑個不停。
……
“太上皇,他還真是道士!”
“哈哈哈!真的好小!好想抱抱。”
“太上皇,不如妾身給十六郞也做一身,他穿著一定比這個孩子好看。”
“姚妃,你確定十六郞比得上小道長,他的眼睛還不如人家一個大!”
“許妃,我哪里惹你了!十六郞可是太上皇的兒子,陛下的兄弟,還比不上一個小道士?”
“是是是,誰都比不上你的十六郞!我說不過你……”
……
摘月被吵的耳朵有些疼,她默默后退一步,遠離這群鶯鶯燕燕。
李淵見她后退,干咳一聲,殿內瞬間安靜下來,仿若剛剛的一切不存在似的。
見耳邊清凈了,摘月松了一口氣。
李淵看的有趣,這小童不怕他,反而怕這些小嬪妃的吵聲,還是太年輕啊!
“小孩,你叫什么名字?”李淵含笑詢問。
摘月稚聲道:“太上皇,貧道摘月。”
“齋月?”李淵有些迷惑。
摘月抬起手比劃了一下,“師父說,他撿我的時候很餓,天上的月兒亮的像餅,饞的他想拿下來吃,就叫我摘月了。”
“哈哈哈!”李淵被逗樂,“原來是那個‘摘’啊……摘月,你這般歲數,為何進宮?”
摘月老實道:“師父沒了,身無旁物,看到金榜,就想試一下。”
李淵上下打量他,“你會醫術?”
摘月扯了扯身上的道袍,“我是道士!”
李淵納悶:“你年歲小,又不會醫術,進宮除了浪費糧食,還能有其他用處嗎?”
“……”摘月頓時鼓起腮幫子,不能這么埋汰人,她深吸一口氣,“太上皇,貧道進宮,是因為與長孫皇后有緣。”
李淵隨手端起案幾上的金樽飲了一口,“有緣?既然如此,長孫氏是朕的兒媳,你與朕也算是有緣了。聽聞長孫氏見了你后,病情好了大半,朕近日精神萎靡,身體大不如前,你也給朕看看。”
摘月:……
她不會把脈,光是看這殿內的花紅柳綠還有案幾上的酒水就知道是何緣由了。
李淵現在都六十了,不是十六了,就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這樣折騰,身體也虛。
李淵見她不語,打趣道:“你不敢?”
摘月嘆氣:“太上皇,清心寡欲,戒驕戒躁,方能長久……嗯,飲酒傷身!”
李淵:……
他揮手示意左右嬪妃退下,招呼摘月離他近些。
“……”摘月猶豫了一下,默默往前挪了四五步。
李淵湊近打量一下,粉雕玉琢的小臉嫩的能掐出水,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仿若黑葡萄似的,睫毛又密又長,鼻頭小巧微翹,想事時小嘴有時會微微嘟著,聰慧中帶著幾分嬌憨,讓人不由得心軟,不似一些老成的孩子那般世故奸滑,惹人心煩。
看著她頭頂歪歪的小道鬢,他想起這孩子剛剛說他的師父沒了,心頭又軟了三分。
他感慨道:“怪不得世民愿意讓你見皇后,長成這樣跟三清祖師身邊的仙童似的,估計被騙過去了。”
“……”摘月嘴角微抽,一言難盡地看著他。
您這話太不厚道了,說得好像李世民是個注重臉面的昏君。
還有,憑什么斷言她騙人,就是夸她長得好看也不行。
“怎么!你不贊同?”李淵看清她的眼神,挑眉反問。
摘月小嘴微撇,“陛下是您生的,他什么樣子,您最清楚!”
李淵失笑:“你們也認識沒多久,怎么還護短起來。”
摘月微微抬起肉嘟嘟的小下巴,“貧道是實事求是!”
殿內的宮人、嬪妃們見李淵與摘月聊得有來有回,目光驚訝,不動聲色地打量摘月周身,尤其那些有皇子皇女的,更是目光專注。
她們大多很年輕,現如今李淵成了太上皇,不理朝政,而且年紀也大了,她們這些嬪妃最好的結果就是在此之前能生個孩子,從太上皇手中多討要一些賞賜,未來在宮中養老。
她們中一些人的孩子與摘月大小沒有多少差別,看看能不能模仿一下,讓太上皇多謝寵愛。
角落里的張阿難瞥到小嬪妃們的眼神,心中嘆氣。
太上皇自從登基后,納的妃嬪不少,其中大多數無子,等太上皇薨逝,無子的嬪妃要進寺廟。
隋朝以來,生病的宮女與無子的太妃都要送到寺廟安置,且宮女與太妃能帶走自己的財務,朝廷每月還會給宮女、太妃提供俸祿。
只不過……
寺廟清苦,而且寺廟看似遠離塵俗,實際上若是倒霉了落入一些不怎么好的寺廟,不提受到的一些苛待與孤立,甚至還發展出一些折磨人的陰損法子。
許多宮女、太妃被送往寺廟,大多沒幾年就會病逝,其中一些貓膩,只要細想一下就清楚。
那邊李淵又飲了一杯酒,隨手抹去唇邊的酒漬,狀似不經意道:“摘月,朕這個皇帝當得如何?天下人會不會覺得朕無能?”
摘月淡定道:“天下皆知是您推翻了隋朝的暴政,建立了大唐。”
李淵挑眉:“那世民呢?”
摘月:“天下也知他與前太子玄武門對砍,實力強悍,不愧是您的兒子!”
李淵嘆氣:“……你果然還是站在世民那一邊、”
“我有嗎?”摘月抬頭,小臉迷惑,“我剛剛可沒說陛下的好話!”
“……”李淵不與她計較,掃過對方的道袍,忽而想起了一個主意,唇角微微上揚,“摘月,既然你進宮,肯定學有所成不了,可會卜卦?”
“會的!”摘月答得也干脆,小手一抬,掌心亮出三枚古樸的銅錢,“太上皇要算什么?前程還是姻緣?”
眾人一頭黑線:……
以太上皇現在的身份與年齡,前程與姻緣有什么可算的。
李淵一噎,無語地看著她。
若不是小娃笑的一臉真誠與乖巧,他還以為自己哪里惹到她了。
這點他可不認,天地良心,這小娃自從出現在太極殿內,他可是待人十分溫和,就是新帝都享受不到。
李淵大手按了按眉心,“難道你就只能算這兩樣?”
“不知道。”摘月搖頭,“貧道也不知道自己能算什么,畢竟……我學藝不精。”
說完,她用力點了點頭,表達自己的肯定。
李淵:……
幸虧他脾氣好,若是在外擺攤,這小孩一定被人打。
被她這般鬧騰了一波,李淵心情舒暢了許多,有了更多的耐心,“前程、姻緣于朕無用,朕算壽數可行?”
“太上皇!”旁邊的內侍驚呼提醒。
人老了最怕死,不管算的是真是假,終究會影響心緒。
李淵:“莫吵!”
都說小孩子靈臺清明,能看到旁人無法看到的命數,他倒要看看這個說法對不對。
“不行!”摘月是知道李淵的壽數,但是她不能說。
否則將來李淵真死了,不管對不對,她都會惹麻煩。
她當年知道這個點還是好奇長孫皇后的年齡,發現長孫皇后死于貞觀十年,而李淵是在前一年貞觀九年逝去。
李世民前后腳喪父、喪妻,對他的打擊想來也不小。
李淵這下心中有了怒火,瞪眼道:“為何?”
“太上皇!”摘月嘆氣,“壽數越算越薄,一般修行之人是不算壽數的。”
李淵不語,端起案幾上的酒杯抿了一口,算是認下她這番解釋。
“既然如此,那就算最近,朕是否順遂,與皇帝之間的關系會不會緩和?”他迅速平復心情,安慰自己只是當樂子,不要較真。
“好!”摘月點頭。
李淵聞言,經不住一笑,果然小家伙也懂再一再二不再三的道理。
于是,在李淵以及殿內眾人的注視中,摘月再次伸出白嫩的手掌,“算之前,還請交出一百貫卦錢!”
“!”眾人差點絕倒。
李淵: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