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這樣,摘月在興善寺待了足有一月,與寺中的小沙彌打成一片,適應良好。
雖然有些無聊,不過還是有好處的,就是她從前來興善寺上香的人那里,靠著討巧賣乖賺了不少錢,銅錢、金銀絹帛都有。
等青榆道長再來看她,試探性要帶她回去,被她給拒絕了。
她覺得,以她的能力,再待一月,就能存夠重建乾元觀的錢,不用老頭東奔西走了。
摘月站在石階上,小手拍了拍青榆道長硌手的肩膀,如小大人般,“師父,你再堅持一些時日,我等兩三日就能湊夠重建乾元觀的錢。”
“……”青榆道長嘴角微抽,一時哭笑不得,他的原意不是這個。
青榆道長拍了拍身旁的石階,示意她坐在他身旁。
摘月乖乖坐在他身旁,仰頭疑惑,“師父,三才觀也塌了嗎?”
“為何這般問?”青榆道長眉心褶子微擠,語氣疑惑。
摘月面帶不解,“那我為什么不能回去?”
小孩的小嘴撅的都能掛油壺了,“明明咱們用虎皮換了錢。”
足足二十匹絹帛呢!
她這些時日在興善寺游逛,也了解了一下長安的物價,尋常虎皮大概價值十匹絹,能買三十石米,秦王府給了他們二十匹絹,可以說十分厚道了,她還是覺得現在可以趁機投奔抱大腿。
“摘月,我聽聞你在寺中的這些日子,魏玄成的夫人裴氏對你很是照顧,還給你送了衣服?”青榆道長摸了摸她的頭,示意她莫要亂動。
“還好……”見他轉移話題,摘月有些不滿。
青榆道長口中的魏玄成就是傳說中的魏征,不過人家現在并不是李世民門下的人,而是太子李建成的太子洗馬,算不上李建成的心腹,只能算是幕僚。
恐怕就是現在的魏征也想不到,再過幾月,他會改弦更張,到李世民手下干活,并且與李世民成就一番千古君臣佳話。
她上輩子也聽過不少魏征的趣事,其中關于對方的夫人,除了“懼內”的戲謔,沒有其他信息。
與她交流的魏夫人,看外貌是個溫婉秀氣的中年婦人,與之相處,待人也溫柔,她完全看不出對方的犀利性子。
難道,魏夫人的脾氣只針對魏征?
青榆道長見她想的入迷,晃了晃她的胳膊,“想什么呢?”
摘月抬眸,好奇道,“師父,你知道魏征懼內嗎?”
青榆道長一愣,反問道:“他懼內?”
這點他居然不知道。
“不懼嗎?”摘月迷惑,難道是后世人的杜撰。
青榆道長輕咳一聲,“這是人家的家事,你莫要學人長舌。”
“哦。”摘月沖他吐了吐舌頭,撿了一塊石子在石板上無聊地寫寫畫畫。
見她這樣,青榆道長嘆氣,“摘月,我接下來半年有重要的事情去做,你既然與魏夫人相處很好,魏夫人對你也喜歡,你接下來待在魏家可好?”
摘月動作一頓,手中的石子滑了出去,她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,眼眶霎那間就紅了,滿臉控訴,“你果然不要我了!”
“……”青榆道長還想糊弄兩聲,剛想張嘴,就見小家伙豆大的淚珠砸了下來,立馬改口,“我可舍不得摘月這樣乖巧的弟子……不過,不過我也是沒辦法,蘭陵那邊出了事,我與沖虛要離開長安一趟,你還小,難道你還想再大病一場。”
“……那,那靜玄呢,你,你把他押在我這。”摘月小手抹掉眼淚,仰頭盯著他,“你若是棄了我,我就將他的頭發剃光,讓他當僧人,你就與沖虛觀主抱著哭吧!”
“……咳咳!”青榆道長被她的話嗆到。
真是……真是一個好主意,有這聰明勁,不用擔心在魏家被欺負。
“靜玄他不行,此次我與沖虛去蘭陵,就是為了他,你放心,我們就是離開兩三個月,不會拋下你,再說三才觀還在那里,沖虛可舍不得。”青榆道長此時是啼笑皆非,努力克制笑意哄著。
摘月半信半疑:“真的?”
青榆道長舉起手:“真的,老夫若是騙了你,就讓三清圣尊降下神雷劈我可行?”
“……三清圣尊肯定不會理你。”摘月一頭黑線,古人就喜歡用這種誓言糊弄人。
青榆道長聞言,當即板著臉,“ 你如果不信師父,老夫只能將你逐出師門了!”
摘月癟嘴,別過身用后腦勺對著他,良久才吭聲,“我就待在興善寺,等你來接我,不去魏府。”
青榆道長聞言,故意唬道:“你在興善寺待久了,小心被人剃了頭當僧人。”
“……”摘月嘴角微抽,這種鬼話能嚇唬哪個人。
“哼!魏夫人心善,但是我也不能麻煩她,再說魏征是太子的人,咱們是要投靠秦王的,難道你是要我潛伏在魏府內?”她眼睫毛不斷眨動,氣呼呼看著他。
青榆道長一頭黑線,無奈道:“摘月,我等是道士,是出家人,不染俗世,你要記在心頭。”
摘月小嘴叭叭:“身在俗世,怎能不染凡塵。”
“……你!”青榆道長無奈望天,著實不懂小徒弟如此牙尖嘴利,難道真是夢中受到三清提點。
……
一老一小兩人不知,距離他們三丈遠的假山之后,藏著兩個挺拔的男子,一人看著二三十歲,留著短須,相貌俊朗不凡,另外一人是個黑臉壯漢,辨認不清年齡,手握寶劍,警惕地環顧四周。
鄭仁泰看著聽得津津有味的秦王,也不打擾,近日因為太子的多番打壓以及陛下的和稀泥態度,秦王萬分苦悶,加上王妃生病,秦王已經許久沒有如此愉悅的表情。
不知道外面的一老一少是何人,若是身家清白,如果能給秦王解悶,引他們入秦王府也不無不可。
李世民靜立如松,身子翩翩,二十有七的年紀,正是男子最豐神俊朗的時刻,一襲玄青繡金常服勾勒出他的寬肩,淡定地看著熱鬧,右手時不時摩挲兩下腰間的玉牌。
他今日來興善寺,原是為觀音婢祈福,沒想到還能看到如此有趣的對話,等到回去,他給觀音婢說說,讓她也開心一下。
話說,他從未聽說魏征懼內,下次見到他那張臭臉,要好好笑話他一下。
讓他總是與他對著干,又不是李建成的心腹,那般熱心做什么,他也不曾得罪魏征,搞不懂自己哪里比不上李建成,難道是因為他將魏征的前“明主”竇建德給抓了,可魏征當年也是被竇建德俘虜,不得不為其效力,還是他打敗王世充與竇建德,才讓他恢復自由。
魏征雖然脾氣臭,但是才華難得,也因此,他對他十分禮遇客氣,三番五次招攬,誰知次次都被魏征拒絕。
原以為對方是不想摻和儲位之爭,誰知回到長安后,對方扭頭就投到李建成麾下,當了一個小小的太子洗馬。
李世民;……
剛才看到外面的小孩時,他就覺得眼熟,現在越看越覺得熟悉,當即輕聲詢問身邊人,“仁泰,你覺不覺得外面那個小道士眼熟?”
鄭仁泰隨便看了一眼,點點頭,“秦王說的沒錯,這小道士長得聰明又漂亮,要不要屬下出去結交一番?”
小道士長得又白又亮,但是看相貌,估摸其父母相貌應該出挑,言辭舉止文雅,應該開蒙了不少日子,可是看他與身邊老者的衣飾,看著家資甚少,推測應該是家道中落。
至于秦王口中的眼熟,他沒看出來。
他剛才聽兩人的聊天,對秦王十分推崇,既然小家伙不想去魏征哪里,可以來他們秦王府,秦王家大業大,莫說養一個小道士,就是養一百個都養得起,而且小道士看著十分聰慧,說不定能給秦王妃解悶。
李世民沉吟片刻,最終搖了搖頭,現下他還有重要的事情做。
鄭仁泰見狀,不再言語,打算之后向慧覺方丈打聽一下這一老一少的身份,對方能在興善寺借住,估摸與慧覺方丈認識。
……
慧覺方丈對于鄭仁泰的詢問,也沒有多說,只說了青榆道長年輕時對他有救命之恩,所以趁他不在這段時間,幫忙教養孩子。
鄭仁泰了解對方不是虎狼惡徒后,也就不再關心其他,向慧覺方丈表達了秦王府的善意。
傍晚時刻,青榆道長離開前,慧覺方丈給他說起了這事。
青榆道長有些疑惑。
慧覺方丈倒是輕松,“想必是秦王府來上香的香客喜愛摘月,所以就有了這想法。”
青榆道長唇角微微抽動,“這么說,我還是沾了摘月的光。”
慧覺方丈則是樂呵呵點頭。
青榆道長沒將這事告訴摘月,本來小家伙之前就想他們投靠秦王,這若是知道了,怕是一刻都堅持不了,拖著他去秦王府。
還有,關于前往魏家的事情,不管他如何威逼利誘,小家伙就是不愿意,最終只能讓其繼續待在興善寺。
離開前,摘月不舍地將其送到門口,眼眶微紅,小嗓微顫,“師父,你要來接我,如果不來的話,我……我就讓你遺臭萬年,咱們一起丟臉!”
她重活一世,見到的第一人就是面前滿臉皺紋的老者,雖然窮困,看著朝不保夕,可是面前的老人卻給她支起了溫暖的屏障,細心養護她這株無根小草。
此話一出,門口路過的香客、僧人紛紛駐足,好奇地看著兩人。
想要知道地上的三頭身小家伙如何讓面前的老道士“遺臭萬年”。
青榆道長額角青筋直跳。
他覺得沒等自己老死,就要被小徒弟氣死。
他大手輕輕給了小家伙屁股一下,沒好氣道:“你放心,若是你為禍一方,為師就是死了,也要變成鬼替天行道!”
“唉喲!”摘月被推力弄得踉蹌了一下,扯著他的衣角,認真道:“那你要護好自己,咱們就不遺臭萬年。”
現場圍觀的不少人輕笑出聲。
青榆道長捂著臉:……
“行!行……行!師父耳朵不聾。”他無奈一笑,沖著周圍人拱手致歉。
眾人或是頷首,或是擺手表示不計較,甚至想兩人再待一會兒,讓他們多看一會兒熱鬧。
不過青榆道長不配合,囑咐了摘月兩句,就轉身離開了。
摘月目送他離開,繃緊嘴角,無聲地祈禱師父要早些回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