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榆道長回到三才觀,沖虛觀主與靜玄正在收拾行李,見他面色有些差,沖虛觀主小心問道:“沒哄好摘月?”
老道頭養的這個小徒弟,看著巴掌大,實際上主意多著呢,脾氣也大。
青榆道長沒理他,而是將目光放在靜玄身上,想起離開時小家伙的威脅,眸光一轉,大手一背,搖了搖頭,“唉!那孩子精著呢,我才說了話頭,她就猜出我的意思。”
沖虛觀主左右打量,“沒哄好,你就打算將她仍在長安?”
靜玄也目露擔憂,等他們回來,摘月小師弟不會發火吧,他可沒把握哄好。
青榆道長見靜玄也是擔心,咧嘴一笑,招手示意他上前。
“青榆師伯?”靜玄疑惑上前。
青榆道長的大掌拍了拍他的頭,嘴角噙著壞笑,“你放心,摘月沒為難老夫,她說了,我們若是離開,就將你押在她那里。”
“……”靜玄唇瓣半張。
師父說了,這次回蘭陵主要是忙他的事,他留下來,事情還怎么做。
沖虛觀主:……
果然如他所料。
青榆道長接著道:“你放心,我沒答應她,摘月也很好商量,威脅老夫,如果我不要她,就將你的頭發給剃光,讓你出家當僧人。”
話音落下,沖虛觀主與靜玄都是一頭黑線。
沖虛觀主眼含狐疑,“老道頭,你想嚇唬靜玄就直說,何必安在摘月身上,她太小。”
青榆道長斜眼看著他,“這主意老夫可想不出來。”
沖虛觀主:“靜玄是我的弟子,又不是你的。你騙人,為何是靜玄遭殃?”
靜玄在一旁點頭,他也不解。
青榆道長發出靈魂拷問:“難不成你覺得摘月有膽子讓咱們倆剃光頭?”
“……”沖虛觀主嘴角狠抽,糾正道:“是你們師徒的恩怨,別拉扯我們師徒。”
靜玄撓了撓頭,心中嘆氣,青榆師伯的意思,他在摘月心中居然是最好欺負的。
青榆道長背著手,仰頭享受迎面吹來的涼風,“都一樣,摘月對咱們一視同仁。”
沖虛道長看著他這幅老賴皮的模樣,恨不得踹一腳,不過徒弟在跟前,他不好動作。
……
秦王府中,李世民在后院與長孫氏說起自己在興善寺的趣聞,經由他的加工,那是形象生動,分外有趣。
長孫氏掩唇笑個不停,“可惜妾身身子不好,不然今日就能隨二哥親眼看到了。”
李世民端起矮桌上的補湯,試了試溫度,然后遞到她跟前,淺笑道:“你是沒看到,那小家伙可聰慧了,將老道士克制的死死的,而且眼光也不錯,一直勸老道士投奔本王,我已經吩咐了下去,將來若是他們真來王府,我就收下他們。”
長孫氏抬手想要接過湯碗,被李世民躲了去,只能就著他的羹勺喝了一口,“到時我倒要看看被二哥如此夸贊的小童長什么樣子。”
“說來,也是奇怪,我見那小童,總覺得眼熟,可是以前又不曾見過,著實猜不出其中緣由。”李世民眉心皺了一會兒,很快舒展開來,想了想,“可能是那老道將小童養的太好看了。”
長孫氏眸光更是好奇了。
她與二哥平日接觸的大多不是尋常人,相貌出色的不少,說句不客套的話,她與二哥的相貌就已然罕見,能得二哥如此夸贊,對方即使長成仙童,頂多也就如二哥小時候那般。
“和靈猊如何?”她趁李世民不注意,拿過勺子,舀了一勺遞到他的唇瓣,示意他也嘗嘗。
靈猊是李世民與長孫氏的長子,武德二年在承乾殿出生,所以起名李承乾,今年已經七歲,相貌與李世民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。
李世民張嘴飲下,想了想,“不好比。”
長孫氏聞言,將勺子放下,輕輕捶了他一下。
李世民則是哈哈一笑。
長孫氏嗔了他一眼,眸光微轉,“二哥,若是你念叨的小童最后還是被魏征養了,我看你怎么辦?”
“魏征……”李世民大手按了按太陽穴。
對于魏征,他真是又愛又恨。
對方可是難得的人才,當年他還沒有表露野心時,魏征就提醒李建成提防他,武德五年時,劉黑闥占據河北,他前去平定,本應是他的主場,可是如此關鍵一役,卻要與李建成分羹,事后得知,是魏征擔心他擊敗劉黑闥后聲望更高,勸李建成親征,增加博弈資本,而后也是魏征幫助李建成平定河北,收攏人心。
要不然,河北也不會成為李建成的助力。
李世民倒不是真生魏征的氣,各為其主,對方的能力與遠見以及心智都讓他喜歡不已,可惜就是不愿意接受他的招攬。
長孫氏見他一臉郁挫的模樣,打趣道:“二哥放心,你雖然拉攏不了魏征,妾身可以將那小童從魏家哄回來,到時候給你扳回一局。”
李世民:……
……
魏征現下只是個太子洗馬,住處并不大,不過魏夫人將其打理的很是精巧雅致。
府內有一片桃花林,是魏征從玄都觀移植的,初春時節長得十分艷麗,現下桃樹已經換了綠裝,郁郁蔥蔥,妖嬈多姿,別有意趣。
閑暇時分,魏征最喜歡帶著友人在樹下喝茶、給桃樹捉蟲。
此時,院中桃樹下石桌旁坐著兩名中年人,一人身形消瘦,蓄著一小撮胡須,眉心隆起,衣著樸素,相貌普通,此人正是太子洗馬魏征。
對面坐著的男子長得比他俊朗些,一雙醒目的桃花眼,也留著胡須,唇角噙笑,看著魏征捏著棋子左右為難的樣子,笑的更歡了。
魏征見他笑的如此得意,將棋子往棋盒中一扔,“我輸了!時候不早,杜郎中,你該回去了。”
對面之人正是秦王李世民的從事郎中杜如晦,也是李世民的心腹。
杜如晦眉心一跳,無奈地看著他。
他們也算是同朝為官,雖然雙方效力的主公不同,也不能這般直白地下逐客令。
不過說來,旁人若是見到他們二人聚在一起下棋,怕是也覺得怪異,畢竟他們一個是東宮的幕僚,一個是秦王的心腹,雙方雖說達不到仇敵的地步,可也要避嫌。
可他實在欣賞魏征的才華,李建成不珍惜魏征,可是秦王愛才啊,原本就是秦王救了魏征,他搞不懂為何魏征偏偏投靠了李建成,就因為對方是太子嗎?
杜如晦:“魏兄,秦王愛才,對你也是十分禮遇,你忍心辜負秦王嗎?”
辜負?
魏征抬眸掃了他一眼,如老僧入定,淡淡道:“杜郎中與秦王高看我了,在下才疏學淺,胸無大志。”
杜如晦眼皮一跳,這么說就是侮辱人了,魏征說這話,是將他與秦王當蠢貨哄,太過謙虛就是自傲了。
魏征若是沒本事,他也不會三番兩次拉攏。
杜如晦:“罷了,罷了,我知道也勸不動你,就不惹人嫌了。”
魏征聞言,須尾上翹,眼角擠出幾道笑紋,“杜郎中既然知曉,就不應說這事,你我一同品茗下棋,或者實在無事可做,給我的桃樹捉蟲,也是一樁美事。”
杜如晦聞言,瞅了瞅頭頂綠蔥蔥的桃枝,挑了挑眉,“枝繁未必結碩果,你光捉蟲了,為何不修剪一下。”
魏征放下手中的陶杯,淡定道:“花開花落自有定數,這桃樹長于天地,我管不了,只能給它清理蟲患。”
杜如晦啞然,心神一動,仰頭又看了桃枝一眼,薄唇經不住上翹,“根深蒂固,才有枝繁葉茂,碩果累累,若是根基淺薄,難免枝衰葉弱,難經風雨。”
魏征:“太子賢達仁善,未來將成明君,也是陛下的嫡長子。”
杜如晦不以為然:“秦王心胸寬廣,雄才大略,任人唯賢,賢達仁善不輸太子。”
魏征:“可太子畢竟是太子。”
杜如晦淡然道:“對啊,太子也只是太子,比起根基,魏兄覺得誰更有底氣?”
魏征默然。
杜如晦也不為難他,他今日已經對魏征的心思了解。
恰好到了午膳時分,入席之前,魏征的四子魏叔瑜噠噠跑過來,一把沖到魏征懷里,“阿耶,我給你出個題,你猜對了,我給你一百錢,猜錯了,你給我一百錢,很簡單的。”
杜如晦見狀,也有些好奇魏家的四郎會說出什么問題難為魏征。
有客人在場,魏征不好訓斥,微微皺眉,“什么問題?”
魏叔瑜左手伸出一根手指,“一只公雞。”
右手又伸出一根手指,“加上一只母雞,用三個字來形容?”
魏征:……
這是什么鬼問題。
杜如晦倒是興趣盎然,“公母雞?”
魏叔瑜見有人配合,背著小手,得意地搖了搖頭,“不對!”
杜如晦:“嗯……夫妻雞?”
魏征無語地看著他,這兩個有什么區別嗎?
魏叔瑜:“不對!”
同時雙眸放光,眼中滿是“快猜啊,快猜啊!”
杜如晦看的發笑,面上佯裝糾結:“那就是母公雞?”
“錯了,錯了。”魏叔瑜連連搖頭,而后側身得意地看向魏征,“阿耶,你怎么不說話,難道還不如杜伯父聰慧嗎?”
“……”魏征眸光微瞇,大手微癢。
這孩子幾日不收拾,又皮癢癢了。
魏征:“你既然不餓,就在這里看著我們用膳。”
魏叔瑜瞪大眼睛,“阿耶好奸詐,不會就不會,你說了,我又不笑話你。”
魏征:……
“……哈哈!”杜如晦笑出聲,“四郎,這錢我替你阿耶出了,你快快告訴我等正確答案。”
魏叔瑜聞言,雖然惋惜沒賺到阿耶的錢,不過有人給錢他也不虧,當即認真道:“一只公雞和一只母雞,當然是‘兩只雞’了。”
魏征:……
誰教他的!
杜如晦:……
倒也沒錯。
那邊魏叔瑜還興致勃勃繼續,“什么樹葉能遮住天穹?”
不等魏征與杜如晦開口,他已經自問自答:“只要用樹葉蓋住眼睛就行了。”
魏征:……
……
等到魏叔瑜被仆人哄下去,杜如晦不由得失笑,“魏兄,四郎真是聰慧過人!”
最后那個“一葉障目不見泰山”真是有趣。
魏征頭疼:“杜兄過譽了,那小子可想不出這些,肯定是旁人教他的。”
他晚些時候,要去問問夫人。